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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梁飞羽,破窗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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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思睿在坐上那辆赛车的第三秒钟,终于看清主驾驶那个人的样貌,他张扬、桀骜。通身渗透出一股亡命之徒的疯狂。但他冷静地想了片刻,似乎自己可以为这种疯狂,趋之若鹜。

 

山中的风要比城市更加猛烈,没了高楼的遮拦,风儿便刮得十分张狂放肆,土路上的尘土和细碎的小石头都被吹起。砸在铁皮围墙上邦邦作响。几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围坐在一起,矮小的简易马扎和这几个人的身形并不相称。“哎,你们说老大真要跟那小子一起上赛道吗?为了一块标地而已,张家又不差那块地皮,老大居然要直接跟他上赛道,是不是太疯了点?”

 

“你懂什么,少爷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看上去和和气气的实际上睚眦必报得很,林家那个败家纨绔次次都让少爷不痛快,我看少爷早就想报复回去了。”

 

陈柏意嗤笑了一声,笑骂道:“一群蠢货,张思睿想报复谁多的是手段,他要想让谁不好过,哪还用得着自己亲自去做,像他们那种阶层的人,最讨厌脏了自己的手。你们不会真的相信他答应下林家小公子比什么拉力赛是真心要搞什么公平竞争吧。会信这种话的人,哪天死了也都是活该。”

 

“那你说,老大为什么要答应。难不成是要给捡来的那野小子出气,不可能吧?”

 

陈柏意偏过头,看向远处山脚下模糊的两个影子。啧了一声“谁知道呢?”

 

 

郝燃鲜少有和张思睿单独待在一起的时间,来张家一年,他和这位老板的实际相处时长加起来还不超过24小时。他看不懂张思睿,这个男人身上有许多无法预见的下一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愿意答应来做自己的领航员。以他的身份,这既不合规矩,也全然没有必要。但他还是做了。他不懂,为什么?郝燃这么想着,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躺在躺椅上一直默不作声翻书的张思睿突然停了手上翻页的动作,把书页一合。

“你在想什么?我不喜欢做事会分心的人。”

 

张思睿很少这样对人说话,他一向是节制且带有分寸的人,他不会把好恶写在脸上,甚至直接说出来喜欢或讨厌。但今天,迟钝如郝燃都感觉到了张思睿的反常。张思睿的表现和之前很不一样,从说话,到动作。看似从刚才就在规规矩矩地看路书做笔记,但郝燃看得出来,张思睿一旦在想要得到什么东西的时候,对什么东西志在必得的时候,就会流出那种漫不经心但让人胆寒的气质。

 

认识这个人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开始反常。事情不是从这一刻开始扭曲的,应该说从上周他这位老板接下林家小公子的邀约开始,事情就开始走向反常。这样的张思睿让他好奇,这么冷血的人,到底是在为什么而动容呢?这份好奇开始强烈,强烈到他甚至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即使这,是一种过分的越界。

 

“老板,我在想.你在想什么?”郝燃难得也跟着丢掉理智,反常地问了这个冒犯的问题。

 

张思睿突然有一瞬间的失语,这是他数千计的预判答案里,唯一没有想过提问。

以至于接下来的发声都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然:“我.你不用知道我在想什么。抓紧时间练手吧,正式上场只剩下两天,我不希望看到我的主驾会是一摊看不清脸的烂肉,车手是没有后退这句话的,我希望你牢牢记住。”

 

他说完把手上的本子卷起,挥手拍在了郝燃胸前。“路书上一部分内容我已经做好标注了,等会儿我们再跑一次,跑完有什么要调整的及时告诉我,路书再修改一次。还有问题吗?没有就上车。”

 

“没有了。”

 

“装备穿好,出发。”

 

黄土地上,一辆白色劳斯莱斯箭矢一样穿了出去,尾翼拖起一条长长的气体凝成的尾巴。

 

 

 

 

张思睿答应加入这场拉力赛要从一周前说。君豪酒店一直是名流巨星的聚集地,使得地标熠熠生辉的从来不是豪华的建筑,而是人,那些生来就站在金字塔的尖端的人。

 

“江华路第123号标地,由本市知名企业林氏地产开发,本月30号即将展开第一次投标……”大屏幕金色的大字不间断滚动,后面的字眼没人在意。真正有价值的信息已经在众人到来之前被得知,这场华丽的宴会只是一场没有枪声的开局。酒杯碰撞的声音叮叮作响,你来我往之间交换了几个眼神几种暗示已经不得而知了。人群有着原始野兽未退化的灵敏嗅觉,人们闻得到空气中冷冽的味道,自然会避开危险的东西。比如那个从宴会开始就沉默地坐在软座上的男人,他修长的手握着一把大黑伞,伞柄是一个造型奇特的豹头的形状。张思睿一句话都没说过,甚至一个单音节都不曾发出,他仅仅只是坐在那里,握着一把伞,但就是让人觉得被压制了。

 

酒文化的确是个奇妙的东西,酒杯里深红的液体从来都不仅仅是一杯饮料,酒精是催人丢失理智的毒药,也是现实存在地吐真剂。让人沉醉其中,让人失去理智,让人在真实和虚构里踏一座浮空的桥。林乾撞到张思睿的时候,人已经喝了五六杯酒了,林乾酒量不好在圈子里出了名的,林乾喝了酒爱犯浑也是出了名的。

 

 

不巧的是,张思睿的洁癖是圈内人尽皆知的,他喜净,据说就连身边的人每次出任务回来遇见他都不能沾到脏东西,否则就要下去领罚。林家小公子醉到糊涂了,居然就往张思睿身上直直扑过去了。张思睿的眉眼以极快的速度拧了起来“林乾,放手。”白西装的袖口已经被林乾这小子拽得快变形了,怎么呵斥这人也不放手,跟他一贯的泼皮作风保持高度一致。

 

直到一声咔嚓声在大厅响起,声音并不大,却格外突兀刺耳。林乾向后跌了下去,手上还紧紧拽着张思睿白西装上的黑宝石袖口。

 

郝燃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林乾,“小林总,您喝醉了。”

 

几声含混的嘟囔却不断地重复着:“以柔,我错了。我保证下次一定给你赢个冠军来,咱俩别分手了好不好。”林乾借着酒疯开始往郝燃身上挂,两只手很不老实地想去捏郝燃的脸。郝燃下意识地别开脸,林乾却突然发了狠,一个肘击就向后招呼过去了。“少给脸不要脸,知道我是谁吗?”

 

在郝燃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他本以为要生生受下这一击。预想中的痛感却没有袭来。

他面前有两只手快速地划开一道弧度,生生跌了下去,很是狼狈。

 

“我有洁癖,不要随便碰我的人。林乾,你最好马上睁开眼看看清楚我是谁?”是张思睿,他拿着一柄黑色的长伞,伞尖直直地对着林乾的喉结,再近一点就要抵到喉间。饶是再醉得酒鬼面对危险醉意也会清醒八分,何况林乾并没有真的醉得彻底。张思睿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酒精即刻被蒸发殆尽,变成一颗颗冷汗凝在额间。

 

“张思睿,你这是做什么?我醉糊涂了而已,把你的手下当成了我女伴,一个下人而已,这你也要计较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做什么,林乾,看来你酒醒了。我们也该谈点正事了,爬起来跟我过来。”张思睿收起了长伞,向二楼走去。

 

隔间内很安静,安静到和门外的世界隔绝了个彻底。以致周围安静到陷入一种死寂。对一个话痨来说,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你叫我来这里到底要干吗?我虽然不像你那么忙但是也不会跟你那么闲,陪你在这干瞪眼。”

 

“好,那我直接一点。我想要江华路132号的标地,我知道你家这块新地皮不少人有意向,但是我想要。”

 

林乾皱了眉,不复往日吊儿郎当世家子的模样。有些凝重地说:“所以你要抢?”

 

“不,我会跟你买下它。但要低于市场价30%。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凭什么对吧。如果说我有办法让你大哥自动放弃他名下20%的股权,并且把这部分转到你手上。你觉得,这个条件足够吗?”

 

林乾愣了一会,十几秒后才回过神来,随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好啊,为什么不好?双赢的事,不过张思睿,我有个条件。陪我玩次拉力赛,当然,不用你亲自参加。”林乾伸手指了指站在张思睿身后的男人,“我要他当主驾陪我玩一局,不管输赢只要参加,低于30%我都答应。赢了,5折。”

 

“会开车吗?是拉力赛哦?”林乾笑着对郝燃说,语气满是戏谑。

“我可以...”郝燃只发出三个音节就被张老板的声音截断了

 

“好啊,我替他答应你,不过我也有个条件,我要做他的领航员。你没意见吧。”

 

林乾突然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张思睿,我爸说的果然没错,你们张家人果然都很自负。”

 

“林先生过奖。”

 

“那就说好了,场地我选,时间就暂时定在下月初。张思睿,我有好多年没看到你上赛场了,真期待你的表现。”

 

“郝燃,开门送客。我就不送了,赛场上见。”

 

 

自始至终被莫名卷入旋涡中心的郝燃终于忍不住发出疑问:“拉力赛是什么?”

 

林乾觉得一瞬间酒劲又上来,双脚猛然一软,又踉跄了两步。

 

“张思睿他妈有病吧!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要跟你去送死,神经病!”

 

 

 

拉力赛是一种长途赛事,参赛赛车要跨越几百公里的障碍,赛事分站点进行。每轮赛车按单车出发,人员配置一般是一名车手配备一名领航员,车手负责开车,而领航员负责在副驾驶用专业术语标注路书,给车手导航。获胜方式以哪支队伍通过总赛段完成时间最短的一队取胜。然而拉力赛是勇敢者是游戏,几百公里的路程,错综复杂的地形状况,经过改装后的赛车一旦加速就无法及时停下,复杂的路障和上坡转向,只要一个操作失误就会马上发生严重的安全事故。

 

拉力赛事里领航员是最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对于车手来说,领航员就是车手的眼睛,是导航是方向标,也是身体的一部分。而张思睿说,他要做郝燃的领航员。

 

领航员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呢?郝燃不知道,因为他从没有过信任或者同伴的概念。但他隐隐觉得这三个字要交出的重量比信任或者同伴都要重,他是眼睛,即将成为郝燃的眼睛。

 

有一个人要替他承担他身体的部分职责,这是郝燃所不能理解的。他太习惯一个人独行。他的身体每一块骨骼肌肉,每一滴血液都各司其职,他所拥有的只有他自己,他能拥有的也只有自己。他能接受被驱使着去做任何事,他可以忽略不适的感官,闭目塞听成为一具只为行事而生的皮囊。但,从来没有人,要他交出自己的感官,让他替代自己的眼睛。

 

张思睿身上有太多迷,他的老板像一只精妙的鲁班锁,你越跃跃欲试想解开,越颓然地发现,他的确可以松动,但你总无法找到最绝妙的点打开。换作从前,郝燃不会试图开锁,但如今的他,在张老板的影响下,那点压制着的疯似乎又开始蛮荒生长。他想尝试用自己的方式解开那把锁,即使他能预见到,自己总有一天要因为尝试拆解这把锁把自己变得四分五裂。

林乾选的赛段出发站在芒城最北的郊区,全程三百公里,整个赛程一共要跑三天。从城市最北端的山村出发连续三天经过固定补给维修点,直到最后一天开到这场赛事的终点路段,江华路123号。这次赛道的规划看起来十分的刻意,林乾把这块标地划为最后的终点多少有些挑衅或是赌气的成分在。但无论林乾出于何种考量,这些都和郝燃没有关系。他只想知道两件事,一是他要赢,二是他该怎么赢。另外出自猎手的本能直觉,他还想知道一件事,那个终点对张思睿来说有什么不同。直觉告诉他,这段漫长赛事的终点一定和张思睿的过去有关。他并不知道张家曾经发生过什么,但他对张思睿好奇,这份好奇最终转化为强烈的窥探欲。他想一路向前,跟张思睿一直开到他们的终点,他想在哪里撕开张思睿的一角,一窥他不为人知的过去。

 

但一切的前提是,他要赢。

 

出发前一天,张老板突然消失了一整天。手机短信只传来一条简讯,没有发件人的名字,只有一串号码。内容也只有一句话:你只要一路向前,我会让你赢。

郝燃看着短信发愣了很久,最后笑了。手机锁屏暗下,被他收回口袋里。

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他的“眼睛”看到了终点,他说他会赢。

 

第一赛段的出发点坐落在一个安静的小村庄,这里林牧发达,村里人家最主要的收入就来自这一大片林场,木材从村子运输出去就靠一整条如蟒蛇般盘错的林间小道。今天张思睿穿了一身白色的赛车服,肩袖处点缀了大片草绿色的英文字母,头上戴好了防护头盔,手上拿着标注好的一本路书。郝燃想了想,他遇到张思睿这几年来极少数时间看到他穿西服以外的装束,今天这副打扮让他看到了一个和记忆里完全不一样的张老板。

 

“东西收好,还有20分钟出发,现在去检查后备箱防滚架还有后面两个箱子,一箱补给还有一箱维修工具,灭火系统也要看好,检查安全气阀和车门,安全带和切割器也看看。”

 

“那你呢?”

 

张思睿挥了挥手中的路书,毫不客气地拍在了郝燃的头上。

“替我们记路。”

 

十九分钟后,郝燃检查完全车状况后终于进入了主驾驶位。副驾上的张思睿还拿着那本路书翻阅,见到来人。开口第一句就问:“你都检查完了?”

 

“对啊,都没问题。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吧。”

 

“车的确没问题,但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个最大的问题。”

 

“我...还有什么问题?”

 

“你也知道是你有什么问题啊?你觉得你的HANS扣片扣好了吗?”

郝燃这才摸了摸自己颈部的装置,连接头盔的一个扣片没有彻底扣好。

 

“赢很重要,有命赢更重要。”张思睿又说:“把头转过去,我帮你调整。”

即使张思睿穿着手套,即使他穿好了好几层的赛车服,即使他只是在扣一条连接他头盔的搭扣,这种隔着好几层布料的接触也让郝燃本能地引起战栗感。在咔嗒落锁后,这种战栗也依然没有消退,黏在他颈部的皮肤处,让人难以忽略。

 

郝燃转过身,“我们能出发了吗?”

 

“现在出发。”

 

几乎是话音落地的一瞬间,这辆价格不菲的雪铁龙C3就以子弹一样的速度飞驰了出去。郝燃身上有股疯劲,这是张思睿一早就知道的。从把他捡回来的那天起他就从这个人的眼睛里望得见暗涌的疯狂。他像一把好用的刀,随时可以出鞘为人所用。但直到这一刻开始,这辆赛车飞驰而去的第三秒钟,张思睿仿佛才第一次真正看清他这个人的样子,头盔下的脸是张扬的,桀骜的。从未被驯化的,是彻底地从骨子里渗透疯狂到眼睛里的——亡命之徒。

 

这种疯狂对愚昧者而言畏惧,对野心家而言是渴求,像是茫茫大漠里,你终于找到一只同类,你明白你们血液中的成分如此相似,对彼此的渴求是如此贪婪。张思睿也是野心家,对疯狂,他不能免俗,趋之若鹜。

 

林场的绿意从身边大片大片的飞驰掠过,很快他们就迎来第一个岔路口。

 

“6等弯left(左转)保持80”

 

一个小弯道顺利通过,接下来又是一长段障碍路段,张思睿嗓音冷静快速吐出了几个指令:“don't cut-into-100,4 right(弯道内侧有障碍物严禁猛切过弯-连续-前方一百米有四个弯道档)”

 

路面的飞沙扬起扑打车窗,郝燃听到车身和碎石相碰的声音。随着赛车一路向前飞驰,郝燃久违的感到了血液滚沸的热涌。好像身体里的血液是燃烧着的汽油,一场疯狂的赛事变成了向极地进发的旅行,他在这辆车里出发从城市逃离,一直到落日尽头也不停歇。他的生命从一个微小的点延伸出去,从这辆车上划过,无尽延长着,从手中的方向盘,从掌中的生命下长出去,这条路长到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模样,郝燃的眼睛里是飞驰的风景,全世界都向他跑过去了,生命里只剩下世界在后退,只有他在前进,一路向前,他停不下来。

 

耳朵里除了风的呼啸就只剩下张思睿的声音,张思睿这人有一点特别让人觉着好。他的声音从来都是冷静的,没有任何发颤的时候。他清晰地讲每一个指令,每一个字词都精准地钻进郝燃的脑袋。很意外的,郝燃在失去了“眼睛”只有前方的时刻,替代他的眼睛比他自己原有的眼睛还要配合他的大脑,他们之间的默契有如发条玩偶和发条的关系。

 

精准,一丝不苟,像是从未分开过的部分。

 

等来到第一个终点站的时候,郝燃才回过神来看向天空,他们已经连续驾驶了近十二个小时。天空已经从出发前被红日照耀的赤红变成了如墨般浓稠的浓色。

 

这一天的长途车程似乎煮沸了一锅热血,张思睿和郝燃两人都在当晚意识到一件事,他们非常契合。这种在赛车上的默契让双方都体会到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共振,有些人,在合作时并不需要多么高超的技巧配合,他们生来就明白彼此的频率。

 

接下来的两天赛事全程都有惊无险地驶过了,最后十公里他们在一段沿江公路穿行,这条公路要经过好几个几乎全黑的隧道,黑暗中连风声都安静了,车内只剩下两颗心的跳动。

“这一段没有危险,开下去就好,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样。”

 

前路是无尽头的黑,郝燃忍不住开口问张思睿:“你为什么相信我?你不会害怕和我一起去死吗?”

 

“我不会相信人,我相信的是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可以陪我到终点,所以我让你来了。”

 

“那我做得好吗?”

 

“当然,我的直觉从不出错。”

 

最后一个弯道,郝燃快速地打出了一个漂亮的漂移。这段旅程的终点在江华路123号,左手边是磅礴的江河,向远看它将不断奔流最终奔涌入海。右手边是大片的荒地,黑色的裸土在这里不经开发,天地自有它的安排,莽莽狂草在这里疯长,不知名的野花在这里争芳,疾风在这里不受拘束,像是天地间唯一仅剩下的一处自由场。

 

跨越终点线的那一刻,郝燃的心出奇的平静,他说不清为什么?他做了太多疯狂的事,跨越几百公里从极北到达这里,所有的冲动,热血在这一刻都平息。他知道结束了,但心里有个声音一直说:“不要停下,一直开下去吧,到末日尽头,到死亡,直到他的眼睛不再为他领航。到那个时候再停下吧。”

 

郝燃在趴到方向盘困倦得即将合眼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影子,是张思睿,他下车向着那片天地无拘的自由场走去了。

 

那场比赛好像赢得毫无悬念,鲜花掌声离郝燃的生命很远,但张思睿不同,他的领航生来就是赢家,生来就站在高位。

 

离开赛车,他们就不再坐在同一个平面了。他愈发向上走,郝燃不是一个爱求山的人,更不会仰望谁的星光,只是,他偶尔也会短暂地想起那三天的赛程。

 

在天地之间,他们一起画出过一条蜿蜒的长线,在那段短暂的日夜交替里,他们并肩着一路狂奔向前,在无数条黑色的隧道里,也曾短暂的交汇,交错。

 

 

 

张思睿的办公室一直没什么装饰,这点林乾特别清楚。但今天,张思睿的办公桌上出现了一只花瓶,花瓶上插好了一支漂亮的野百合。

 

林乾把转让协议书放在桌上,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花瓣。

“不准碰。”

 

“张思睿,你怎么这么小气,连朵花也不让碰。我等你十分钟了。连杯水都没喝到,你也太过分了。”

 

“我的办公室不是让你来喝水的。”张思睿扯过桌上的文件,拿起钢笔,在签名栏快速地签下了名字。

 

“切,小气。对了,这块地之后你打算拿来开发什么啊?招标的时候提前跟我通通气呗,我也弄点产业进去。”

 

张思睿指了指桌上的野百合,“种花。”

 

“?你是开车的时候撞到脑子了吗?这么大一块地,你拿来种花,张思睿你疯了吧?”

 

“疯了,也许吧。”

 

林乾走后,张思睿再一次驱车来到江边,带着那支百合。

 

母亲生前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在芒城看到看不尽开不败的百合,连绵的花路,仿佛能让人忘记死亡的沉重。她死在冬天,没有一束花为她而开。

 

张思睿小时候常常觉得,百合的纯洁无瑕和卑劣的他毫不相配,他无法用肮脏的手为母亲种下百合,但他仍然常常做一个梦,他生命的尽头,无数百合为他送别。

 

那支百合被风吹落入江水,随江流奔涌,直到没入大海。

 


(轨道最后一个未公开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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